【高育良中心向】【世事云烟】第二章 事实改变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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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李世镜回想起此时自己的失态，总是会哑然失笑。
除了这个冒冒失失的电话；当天下午在看到各大官V发布的关于高育良移交审判的通报——特别是审判长任命之后，更是在激动之下凭着一股血涌之气再次致电李邕，甚至在激动之余“逼问”父亲是否早就和领导有所“勾结”，包括自己进入『世相』编辑部也是双方共同“导演的杰作”，唯将当事人瞒天过海。
“行了，好好工作。记住我说的：凡事多动脑子，傻妮儿……”
“谁天天闲着没事儿干跑去和你们领导串通一气？别自作多情了。”
“我连你们领导是谁还是上次在饭桌上你告诉我的呢……”
“行了，我这边正忙着呢，回家再聊。”
“对了，工作中别擅离工位跑出来打私人电话，你一新人这么做会让人反感，知道么？”
李世镜没有从父亲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当然更不可能冒冒失地去问顶头上司，虽然这位“丁姐”看起来相当温和可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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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还要继续。
就像每一位刚入职场的新人一样，李世镜也是信心满满豪情万丈。
打开电脑，检索“高育良”，琳琅满目的新闻和评论员文章仿佛无尽的宝藏，等待着人们去挖掘和发现：
《高育良落/马记：“学者型官员”的腐/败启示录》
“……‘学者型官员’具有理论水平高、责任意识强、公众形象良好的普遍特点。然而近年来随着一批学者型官员的纷纷落马，使得这个群体饱受公众诟病……”
《从汉东反/腐透视官场“双面人”》
“.…..这些‘双面官员’，台上道德文章，台下男盗女娼…...他们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仰和党性，沦丧了最起码的道德与理想……创造‘汉东神话’的赵立春等官员的高位跌落，再到诸如高育良‘教授书/记’等光环的黯然失色，留下的是一串无情讽刺与黑色幽默……”
《警惕官场上“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只会被利益蒙蔽双眼，想玩弄规则，却作茧自缚，最终被规则所奴役……”
《问题官员多有作风问题，权/色交易的根源是什么？》
“.…..高育良以‘作风问题’‘道德问题’，甚至以结婚的事实掩盖接受权/色交易的真相，男女关系反而成为贪官逃避法律严惩的借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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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镜，这两天查资料查得怎么样？”周五开过例会后，丁洁单独把李世镜留了下来。
“还行吧。报道不少，不过看多了也都大同小异了。”
“不是跟你说过，不要看现在的新闻报道嘛——”丁洁示意对方坐得离自己近一些，“如今的新闻质量是每况愈下，基本上得不到什么有深度的内容。你只需要了解人物生平和事迹，这些百度就足够了，其他则需要自己用心去挖掘。”
看李世镜依然懵懂，丁洁笑了笑，问到：“搜集资料的时候做笔记了么？”
“做了，还写了点东西，不过都很简单……”
“那这样吧，你现在把笔记和写的东西给我看看，离下班还有点时间。”
“呃，丁姐我的资料都在电脑上，那我现在去发给你？”
“是word么？就发到我微信上吧……咱们等会儿到我办公室去谈，会议室人家要用……诶，帮我关下那边的灯……谢谢啦。”丁洁边说边整理，抱着一摞材料和李世镜走出了会议室，“门不用带了，透透气，屋里真是太闷了。”
李世镜回到工位，把这几天的资料稍加整理，以最快的速度发给领导，就向离自己不远处的一个办公室走去——不用怀疑，那个被绿植环绕雅致小巧的办公室正是丁洁所在。
室内很暖和，大概是因为空间较小的缘故。丁洁正在用语音回复某人。
李世镜坐在办公桌对面，暗暗打量这个屋子：大概10平米见方，一个极简办公桌后面是两个大书柜——相较于办公室而言确实很大，一边的落地窗户刚好可以看见车水马龙的街面，再加上几盆君子兰、发财树之类的绿植，就是全部的家当了。
其实——李世镜暗想——听说在吉林的时候，丁姐就是省电视台黄金档新闻的总主编了，如果当初不离开的话，现在怎么着也能坐在20多平米的办公室里了，为什么要放弃多年生活工作的地方来人生地不熟的京城打拼呢？
正在胡思乱想，一句温言笑语打断了思绪：“喝水。”
李世镜蓦然回过神来，发现眼前多了个一次性水杯。“屋里暖气太大了，就容易干燥上火，过几天买一个加湿器好了。”丁洁回到座位上落定，既像是缓解气氛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到。
“谢谢。”虽然领导和蔼可亲，不过单独训话还是头一遭，李世镜难免紧张，只抓起纸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又放回原处。对面，丁洁正在飞快地用右手食指拨拉手机的界面。
“我大概看了一下，”丁洁边看边说，“你找的新闻确实够多够杂的，对于高育良的经历也是基本上掌握了……不过，”她放下手机，看着李世镜问到：“你没觉得太多的主观批判与价值判断，影响了对这个人物本身的挖掘么？”
“嗯，这些都是官方报道上的，我还找了境/外的一些媒体评论，难到有问题么？”
“我不是说过嘛，现在的新闻报道尽量少看，这些都太浅了，如果入了这个窠臼就出不来了，最终会毁了你的。”
对面的人态度仍然可亲，李世镜的心却不自觉地狠狠揪了一下。
大概是看出了下属的紧张情绪，丁洁招呼她坐得离自己近一些，继续说到：“咱们『世相』杂志呢，是要做有态度的媒体，注重的是对事件背后的深度挖掘和本质探索。如果有太多的价值判断，就会让人感觉到‘立场先行’，那么即使报道的是事实，也会丧失真相本身应有的力度。”
“.…..”李世镜看了看丁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丁洁看穿一切地笑了笑，说到：“只有基于人物本身来写，这样的作品才有分量。一个人只有说的是事实，他写的东西才可信才能打动人。现在的新闻太多洗白与抹黑，过分掺杂价值判断，就落入下乘了。”
李世镜心下仍是有些许茫然，不过表面仍然做出了虔诚的姿态。
“我之前不是推荐给你们几个公众号和专栏记者么，看了多少了？先看个100篇大概就知道这类文章的格式了——其实人物报道真的不难，都是套路。”
李世镜暗暗咂舌：100篇！最近都在忙着高育良的事情，哪有什么“闲情”去看扯闲篇儿啊！她深呼一口气道：“看了一些，不过最近都在忙这件事情，所以……”
“不要急，你还没入门呢，咱们要少做无用功啊。如果方法正确，那么事半功倍；反之则事倍功半。现在还有一个多月，有的是时间，这两天先别写了，放松放松，看看别的新闻报道换换脑子、拓宽下思路——不是周五了嘛，跟咱们组里其他同事一起吃个饭逛逛街什么的，啊。”
“您的意思是，尽量少一些主观评价，多一些对客观事实的深度挖掘，是这样么？”李世镜小心翼翼地发问。
“对一个人盖棺定论，那是官媒要做的事情——虽然咱也是党/媒，但是并不承担这样的功能。我不是说党/八/股无用，而是说咱们需要向受众提供一种更深度的思考，这也是『世相』的安身立命之本。”
也许是为了调节气氛，丁洁换了一种口吻：“愿意写愿意表达是好的，因为很多刚进这一行的都或多或少有些害怕，不敢动笔。咱们现在就是要找对方向，方向对了一切都好说。多跟文源他们接触接触，让那些‘老前辈’带带你。大家都是一个组的，要懂得‘teamwork’才是成功的关键。”
“文源”是大家口中的刘哥，也是『世相』组的二号人物。
接着，话题就自然而然地转换了，两人又聊了点工作中的其他事情。
天色向晚，马上就到了下班时间，丁洁似乎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李世镜就没有过多逗留，一一答复应允之后就退了出来。
这次谈话于她而言信息量有些太大了，自然不能一时之间立马消化。然而一句话却让李世镜铭记终身：
“要知道，只有基于事实，人的脊梁才是挺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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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依旧忙忙碌碌。
在几次同事聚会和私下聊天中，李世镜了解到了些许不曾见诸报端的细节。
“听说了么？高育良在中/纪/委带走前还给自己的学生上了一课。”
“高小琴姐妹俩长得特别像，像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妹妹出现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是姐姐，差点抓错人。”
“据说高育良在接受调查的时候比较硬气，怎么都不肯承认自己违法犯罪……我怎么知道的？纪/委的朋友给我透露的。”
“你说高育良为了这个新妻子跟前妻离婚图啥？前妻好歹还在离婚后伺候他吃穿、陪他演戏，也算是仁至义尽了。那个高…高小凤是吧，纪/委调查完就立马飞回香港了，见都不见丈夫一面。”
“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嘛。对了他们现在离婚了么？”
“那没听说，不过你说高育良会后悔么？”
“谁知道呢，应该会吧。听说他女儿前段时间回来探望他，之前好多年都不回国了。哎真是一念之差搞得妻离子散、家不成家呀。”
“不过高育良应该挺会做人的，汉东不少官员、学者现在都还在私底下念着他的好呢。”
“听说他在位的时候挺帮衬周围的人的，人之常情嘛。”
……
各种光怪陆离的坊间传说，没有勾勒出一个更加生动形象的个体，反而将高育良的影像湮没在愈发模糊的流言蜚语中。
故纸堆中，旧日的尘烟翻了上来，更为如今的传说增添了传奇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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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李世镜给家里打电话，和父亲谈到最近的工作，自然不可避免地说到了高育良。
“爸，最近我在查阅资料的时候，猜猜我翻出什么来了？”
“什么？”
“你知道《楚殇》么？是80年代的一部历史剧，讲吴起变法的，是汉东和湖北联合拍摄的……这部电视剧里的专家顾问就有高育良！那个时候他应该还没从政吧。”
“哦，你说的是吴晋导演拍的那部？电视剧我看过，非常好，80年代红极一时，高育良居然也参与了……”
“是啊，不止如此呢，我前两天突发奇想去检索CNKI，发现你们俩真挺有缘分的呢。”
“瞎说什么呢，我除了被任命为他的案件的审判长，还能有什么‘缘分’？”
“别着急嘛。我去检索他的论文，发现有好几篇被你引用过哎，比如那个关于宋朝阿云案的——有印象么？还有一个什么…哦对了，中国国家治理的法制化及法治逻辑，大概是这么个题目吧。有印象么？”
“这都多早晚的事了，我哪有那么多精力记这些？哎，我说你这么多天就搜这些东西，跟你要写的专题有什么必然联系么？别跑偏了……”
“没有的，不会的，老爸你放心吧。对了，最近忙么？案件审理准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可以向我透露一二的呀~”
“搞了半天原来是向我这儿套情报的。你呀——我看你了解的比我多多了，连人家妻子什么时候走、见没见高育良都翻出来了，是打算拍家庭伦理剧么？”
“你别嘲笑我了，又不是我感兴趣，人家要说我自然听着了。不过你知道不知道高育良和他妻子到底现在是个什么关系呀？高小琴她妹妹总不至于这么绝吧，靠着姐姐和丈夫的关系才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现在出事了，连露个面都不肯，这也太——”
“行了，你怎么知道人家没露面？”
“不是之前咱们在饭桌上谈到，说审判高小琴的时候高小凤就没出现，高育良也是见都不见一面就回香港了。”
“可是我可听说了，中/纪/委和高小凤谈话的时候，她可是百般维护高育良和高小琴啊。”
“嗯——你听谁说的？”
“这个就不用你管了，我的消息来源比你要可靠得多。”
沉默片刻，李邕继续说到：“你有没有了解这次高育良的辩护律师是谁？”
“据说是他的学生，挺著名的一个律师。”
“是的，叫许衡昌，业内数得着的刑诉辩护人。那你知道请他的是谁么？”
“难道不是毛遂自荐，或者是你们指派？”
“瞎说什么呢？天下哪有那么多免费的午餐？说真的吧，出钱请这位许大律师的除了高育良的妻子高小凤之外，还有一位在深圳的民营企业家。”
“哦？看来高小凤还没跟高育良分手啊，那怎么坊间传闻有鼻子有眼的？”
“行了，你就对这些八卦感兴趣是吧——难道不想知道那位民营企业家是谁么？”
“谁呀？你又没说我怎么知道。”
“这人早年在江苏某地当副/市/长的，后来因为犯事儿了进去了两年，出来后就下海经商了。现在身家少说也上百亿……”
“所以老爸，您是想说高育良早就跟腐/败分子有瓜葛了？”
“行了行了，你这脑子啊，永远不懂得多转两圈。听我把话说完行不？那人是苏北农村出来的，高育良当年‘下乡’的地方就是他老家，算年龄当时他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所以——高育良有可能当时帮助过这个少年，因此才有现在他的‘报恩’？”
“或许吧，这只是一种猜测——对了，下个星期就开庭了，你既然报道这个专题，来旁听么？”
“我也想啊，可是很奇怪吧，领导不批。丁姐说没必要，现在网上第一时间就出庭审实录，现场报道很快就有，我们不是法/制媒体，没必要事无巨细。”
“嘿，你们这个领导啊，有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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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地滑过，终于到了开庭审理的日子。
天空中彤云密布，眼见着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就要来了。办公楼里灯火通明，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还有个别人仍然留下来处理尚未完成的工作。
李世镜正在整理今天网上发布的庭审记录。随着案件审理的继续，每天都会有新的证据和事实出现，所以当日事当日毕不仅是一个良好的工作习惯，更是必然的工作需求。
冷不防，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回头看，原来是丁洁。
“还没走啊，预报马上就要下雪了，赶快回家。”
“再等等，我这儿还有点儿没弄完呢。”
“没弄完回家弄——明天也不迟，回去晚了不安全。对了世镜，你家住哪儿，坐地铁还是公交？”
“哦，坐二号线。没关系不远的，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家。”
“那也赶紧收拾收拾，我送你到地铁站，走还要十几分钟呢——你没看，马上就要锁门了。别耽误下班。”
走在路上，丁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这两天怎么样？”
“还好吧。感觉庭审透露出来的信息还是蛮多的，不过一时之间也理不出个头绪……那个，我觉得高育良的辩护律师挺厉害的。”
“高育良不厉害？”
“也厉害，能言善辩，而且特别有逻辑有说服力，这种庭审记录看着挺过瘾。”
“今天审到哪儿了？忙的很还没来得及看。”
“哦，几个事情，一个是吕州那个美食城的审批，一个是别墅的事情，还有就是山水集团和他的关系。”
“这几个我看都跟他那个妻子有关系吧，对了他妻子好像没出庭吧？”
“是没出庭，不过委托代理律师提交了自己的书面声明。”说着，李世镜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丁洁，笑着说：“感觉她挺维护高育良的，话里话外为他开脱，这跟以前传说的不大一样啊。”
“所以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不过——我觉得高育良似乎并不愿意过多提及高小凤，只有在谈到别墅的时候说他与高小凤在一起的时候高小凤就拥有这幢别墅了，其余再无多言。您说，高育良对高小凤到底是什么感情呢？”
“哦？那你觉得他应该怎么说呢？”丁洁饶有趣味地反问到。
“其实我也不知道，”李世镜哑然失笑，“大概是没满足我的八卦心理吧。”
“对了，忘了我跟你说过没有，几年前我采访过高育良，你知道他原名叫什么？”
“难道不叫‘高育良’？”李世镜吃了一惊
“高yú良——”，丁洁余光扫了一眼副驾驶座，说道：“‘风乎舞雩’的‘雩’，就是一个雨+亏……是的，至于后来为什么改成现在这个字，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远处地铁口近在咫尺，红灯又亮了。
“后天周五，也是高案庭审的最后一天了吧。”
“嗯，是的。”
“你递个公出单去旁听，顺便周末回趟家……明天把单子交上来就行。”
“谢谢丁姐！”
“别忘了明天上午就把公出单交上来啊，下午我们还有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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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雪暗撒，落地无声。
一个小时后，从另一个地铁口出来的李世镜踏着一地破碎的马路灯光走向回家的路上。
她扬起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气。这时，莫名其妙地，那句名言在脑海中响起：
“When the facts change , I change my mind , and you?”
（当事实改变之后，我的想法也随之改变，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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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高老师仍然活在对话中，不过下一章高老师真身肯定会出现的，相信我（握拳）。以及题目取自我很喜欢的一本书，是著名历史学者托尼·朱特的作品，斯情斯景希望大家都能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