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中心向】【世事云烟】第十章 改尽江山旧

楔子    第一章:缘起    第二章:事实改变之后    第三章:公元2015    第四章:岁月忽已晚(上)    第五章:岁月忽已晚(中)    第六章:岁月忽已晚(下)    第七章:“再见”    第八章:断章    第九章:月与灯依旧

 

1,2,3,4......

丁洁正望着次第明灭的提示灯出神,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右手正被某种东西向下轻轻地拉拽着。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儿子方康宁正耷拉着脑袋拉自己的手,不禁笑道:“小宁,怎么了?”她还是习惯叫儿子“小宁”,而不是入乡随俗地在香港称呼孩子们“X仔”或者英文名称。

方康宁扬起了小脸儿。此时正值傍晚时分,电梯里的灯尚未亮起,这个只有两人的狭小空间都带着些许温馨而宁静的昏暗,丁洁注意到自己的身影在孩子的脸上投射下了一片阴影。

“小子,怎么了?刚送走姥姥、姥爷,是不是不高兴了?”她轻轻抚摸着小宁的脸颊,温柔地开着玩笑。

“嗯......嗯,他们去瑞士玩儿,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早知道我也跟姥姥姥爷去旅游了,好过待在这里,一点意思都没有。”孩子嘟囔着嘴表达着对母亲的抗议。

丁洁忍不住笑了一声,轻轻地点着儿子的脑袋瓜:“你呀你呀......在香港过年不好么?”

“连一片雪花都没有,还算什么新年啊!”在方康宁不到十年的人生记忆中,春节总是与白茫茫的雪、零下二十度的低温、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以及热烘烘的暖气联系在一起的。这是第一次,他远离了故土北江,在他乡度过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所以,难免的,小小的心思也乡愁萦怀。

“行啦——”丁洁拍了拍儿子的小脑瓜,“刚刚不是还说要把姥姥带来的巧克力分给Jenson和Edward呢,忘了吗?”她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盒teuscher,在儿子面前晃了晃,交到了后者的手里。在接到盒子的那一瞬,方康宁难得地笑了,就像是这盒子有解忧的魔力一般。

“叮咚——”一声清脆的铃声,提醒着乘客:电梯到站了。

门开后,小宁第一个冲了出来,边跑边说:“妈妈,我去阿姨家找Jenson他们,你做好饭后叫我就行!”

丁洁随后跨出了电梯,望着儿子飞奔而去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小心点儿,别摔着——”

话音未落,只听见“啪——”地一声,然后是“哎哟”的惨叫,丁洁心下大惊,前方晦暗不明,她只得加快脚步。还没走两步,就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你这孩子,怎么搞的......”这声音应当属于江浙一带的南方人,有点拿腔拿调地捏着嗓子,总之,让人不太舒服。

听了这话,丁洁心头越发发紧起来,刚想张口喊儿子的大名,又愣住了——她已看清了前方发生的“事故”:只见小宁刚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身上的尘土;他旁边不远处是躺着的teuscher巧克力盒——毫无疑问,是刚从他手中飞出去的;在孩子面前,也就是邻居高太太家门旁的阴影里,佝偻着一个男子的身形,仿佛隐匿在黑暗中一般。

小宁大概是磕到了膝盖,疼得边咧嘴,努力站直了身子对着阴影中的男人说道:“叔叔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碰疼你吧?您的脸......没关系吧?”

说话间,丁洁已经走上前去,轻轻搂过了儿子:“先生,怎么样?不要紧吧?”接着她目光转向孩子,低头轻声责备道:“你看看你,说了多少次了——走路小心一点,就是记不住,嗯?向叔叔道歉没有?行了,还不快去把巧克力捡起来。”接着,向儿子使了个眼色。

乖觉的小宁便趁这个机会从母亲身后绕道捡起了丢在地上的巧克力盒子,站在离事发地点稍远一点的地方等候——他刚刚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虽然小小年纪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但总觉得那样的氛围像是哈利波特中,伏地魔出现时一样强大而危险的信号。

事实上,不止他一人有这样的感觉。

丁洁此时也很紧张:眼前这个弯着腰、捂着脸的男子,就如同他所处的黑暗一般,静止不动,让人看不清模样——就像古代小说中的黑衣刺客。“没事儿吧,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要不咱们到楼下的药店去看看,或者到我家休息一下?”作为家长的内疚与责任,最终还是战胜了无来由的恐惧,丁洁确实很担心儿子把人家撞出个好歹来。

“哎,算了算了.......”那人摆了摆手,慢慢站了起来,看样子是缓过来了。这时丁洁才发现这个男子个头不高,短小精悍,有着南方生意人的精明和市侩——丁洁的一双慧眼,是长期淫浸在新闻第一线,采访过无数人炼出来的。近十年来,或者更远,还没人能逃得过她这一对“火眼金睛”。

“别麻烦了,不就是碰了一下嘛,哪用得着去看医生......”男子捂着嘴站直了身子。

丁洁无不担忧地说道:“可是您这嘴角......都渗出血来了——方康宁,过来!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给叔叔道歉!”

“叔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宁低着头顺从地走到母亲身边。

“哎呀,算了算了,一点擦伤而已......”这时,男子突然停住了,就在他看清了对方的长相之后——至少在丁洁看来是这样的;不仅如此,连丁洁都觉得眼前之人似曾相识,至少......挺眼熟的。不过对方到底是个“老江湖”,他很快恢复如常,将目光转向旁边的门,“等了半天了,也不见回来,这家人大概今天出去了吧?”

“怎么?您找高太太么?”丁洁问道,眼睛也下意识地看向了旁边的大门,“我昨天还见着她了呢。要不您先到我屋子里等着,说不定她带着孩子出去玩儿了,晚些时候就会回来。”

“算啦,我先回了,反正也不是什么急事。”

听到这话,丁洁觉得更加吊诡了:既然“不是什么急事”,又何必在门外等候“半天”呢?或许也可以说是职业敏感度在作祟吧,她总觉得这个男人的出现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与故事。

因此,她决定更进一步:“先生您是外地来的吧,听口音像南方人,是高太太的老乡?”

“呃,嗯...算是吧,远房亲戚.......来香港玩儿顺便来看看小高...和孩子们。”

算——是——吧!这算什么?“老乡”还有算是的么?更不用说这人回答时满脸的不自然了。

“那来一趟也不容易,明天就是元宵节了,别说走就走,好歹留下来见一面嘛——总有小高她们的联系方式吧,别干等着,给她们打一个电话呢?”丁洁的工作劲头上来了,全然忘了刚刚的恐惧与不适,她边说边取出手机,“我正好有高太太的联系方式,我帮你联系吧,先到我家坐一会儿,我们两家关系还不错,别客气。”

“不用麻烦,哎呀,别麻烦啦......”那男子看丁洁要拨号码的架势,忙不迭地连连摆手,“对了,我想起来了,晚上跟这边的朋友还有个聚会呢,我改天再来吧——多谢了,啊。”边说边抽腿就走,仿佛落荒而逃一般。

只有丁洁注意到了,他在路过时,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虽然只是一瞥而已。

直到这个时候丁洁才有时间顾及到孩子,她搂着小宁的肩——他还不及她的第二个纽扣高,轻声问道:“摔哪儿了?还疼么?以后可得小心点儿了。”

“嗯——这里太暗了,我也没想到那个地方会有个人......对不起,妈妈”两人边聊边向自家走去。

丁洁拍了拍孩子,冲他笑了笑。

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口。丁洁在摁开门密码前,下意识地转头望向走廊。只见男子站在电梯前,隐匿在黄昏的阴影中,一如身穿黑衣的夜行刺客,伺机而动。

这时,电梯的门开了,男子跨进电梯;与此同时,走廊的灯倏然间亮了起来。

就在明暗交接中,电梯的大门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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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

电梯的大门“哗”地一下开了。高小凤与孩子们立马置身于金碧辉煌的饭店大厅中。

这是京港酒店的顶层——全省海拔最高的旋转餐厅正是此处。如今,这里觥筹交错、高朋满座,映衬着落地窗外暗色天幕下被城市霓虹照亮的无声细雪,真是一副美满祥和的佳节景象。

位置,是早已预定好的固定桌位,不过细心的服务员还是在看见高小凤一行来到餐厅后,就迅速笑脸相迎,将他们引到那张盛开着佳人粉玫瑰的洁白餐桌前。

孩子们是最耐不住性子的,祁方圆早已拉着高彦珩蹦蹦跳跳地向熟悉的地方奔去,活波快乐的背影融入到一片喧嚣的欢声笑语中。

“您这两个孩子真可爱。”长相甜美的服务员由衷地赞叹道。

“哪里呀,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都皮得要命,管都管不住。”高小凤礼貌地笑着回应道,“这几天可真是麻烦你们了。”

这倒不完全是客套话。此次来京州看望姐姐,与上次也就相隔一月。然而就是这短短的三十余天,京港酒店就仿佛把自己列为了超级VIP客户——虽然这只是她第二次下榻这间酒店,并且也并没有花费比第一次更多的钱——但高小凤能够明显感受到这里所有的工作人员对自己殷勤有加的态度。

然而,这样的殷勤,加重了高小凤的不安。因为她至今仍不明白如此态度是来自于何方的。

今天下午,她带着孩子们去到汉东女子第二监/狱看望姐姐,对于圆仔来说是第二次,对于阿珩来说,是第一次。会面相当顺利,至少没有被永无止境的哭泣“搅扰”得支离破碎。大家都很平静,甚至为见到彼此而感到由衷的幸福,特别是高小琴——儿子圆仔带来了学校的奖状,一直在担心的阿珩看起来也很健康——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既然时光匆匆已跨进了丙申年,就让所有的不幸都留在刚刚过去的乙未年好了。只是这个金猴之年,再也没有那个“他”陪在自己身边。

高小凤坐在高背椅上,一手支颐静静地看着窗外。时近三月的雪并不常见,对于汉东更是如此。下午从那里出来后,天空就飘起了雪花,开始只是零星的几点,到现在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了。她喜欢这里的视野:近处鳞次栉比的商业街道,远处郁郁葱葱的城市公园,再到天边峻秀延绵的梅山山岭,都尽收眼底。最特别的是,这个位置正对着世纪广场上矗立的西洋钟楼——京州市最著名的地标,一高一矮,一新一旧两个建筑,仿佛在进行着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嘿,告诉你,我们这里下雪啦!”圆仔清亮的童音把高小凤从冥思拉回了现实,他正在用WhatsApp和朋友通话。

“真好,”听筒传来邻家孩子小宁的声音,自打这对母子搬过来后,两家走动愈发频繁,当然少不了孩子们的功劳,“不过你们吃不成巧克力了——是我姥爷从瑞士带来的。”看样子他并不肯“认输”,小孩子们总是如此,为莫名其妙的理由争得不亦说乎、乐在其中。

高小凤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微笑起来:孩子们现在已经好多了,比起刚出事那会儿,他们似乎又恢复了开朗乐观的童真模样。

“对啦——”依旧是听筒那边小宁的声音,“今天有个叔叔来找你们,说是阿姨的亲戚......”

高小凤不禁眉头微蹙:现在会有什么“亲戚”去香港找自己呢——何况还是在未曾通知的情况下?

但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来人打断了思路。

是京港酒店的总经理封春生,大家都称呼他“封总”。

在离餐桌还有几步远的地方,这位封总就向他们招手示意。来到桌前,他先跟孩子们打过招呼,再转向高小凤,笑容可掬地问道:“晚餐还满意吗?高太太。”

“哦,很好,谢谢关心”小高微笑着回应道。此次来京州前,她并不认识他;但之后却得到了他五星级的服务与优待。虽然凭着直觉,高小凤并不觉得眼前之人有什么歹意,但她还是有意与之疏远,用礼貌性的言行来武装自己,将这个陌路人拒之门外。

“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了,今晚我们有赠送小汤圆,您要不要来点儿?是桂花馅儿的,现做现煮,这可是掌勺厨师的成名菜。”

“不用了,谢谢。”高小凤依旧像之前的几次一样,礼貌地回了他的好意。看到对方有些失望的表情,她又补充道,“主要是今天太晚了,糯米又不太好消化,等明天吧。谢谢你的好意。”

封总微微低头笑了一下,“那好吧,”他说,然后话锋一转,“您明天还要外出吗?”

“是啊,怎么了?”

“据天气预报,明天仍然有小到中雪,风力2到5级,如果要出行的话,请做好防护工作。我们酒店提供有雨伞和雨衣等防护用具,您可自取。”

“哦,谢谢了,非常感谢。”高小凤真诚地说道。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封春生便离开了。

高小凤望着他在水晶灯下渐渐远去的背影,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

忽然,一串钟声响起,孩子们欢呼雀跃地跑到落地窗边,趴在玻璃上指指点点。

这是西洋钟楼整点报时的钟声。

此刻正是:公元2016年2月21日晚8点整,农历丙申年正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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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8点整。

汉东卫视的晚间新闻还在播放着熟悉的片尾曲,沙发上的猫儿慵懒地伸了个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继续打盹儿。旁边一位近花甲之年的太太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然后拿起遥控器,摁下了开/关键。

这是程巽一教授家的客厅,此时帘幕低垂,正被昏黄温暖的壁灯光亮笼罩着。

沙发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程巽一的妻子,同为大学教授的封誉清老师。儿女们早已成家立业,现如今这老两口儿——还有他们的猫——一起住在位于梅山脚下的老房子中。

封老师闭上眼睛,轻轻捏着鼻梁,以舒缓长期盯着电视屏幕的疲劳感。

实木色的欧式复古电话静静地躺在一旁的沙发桌上,与周围静谧而温暖的气氛相得益彰。

但是下一秒,它就响了起来。

封誉清转头看了看,迟疑了大概两秒钟,接起电话。

“喂——”她用一贯慢条斯理的语气打招呼道,“春生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边听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道:“好……好……都好,也祝你全家节日愉快啊,替我和你姑父向你父母问好……是,今天早上刚跟你爸联系过……嗯,身体比前些年好多了,我早就说过放宽心没事的……”

正说着,程巽一从里间书房端着茶杯走了出来,他向妻子示意自己要跟侄子说话,封誉清看到后对着话筒说道:“诶,你等等,你姑父来了,他有话跟你说。”

程巽一走到电话另一边的沙发上,边坐下边将茶杯放到茶几上,然后接过电话笑道:“喂,哎,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工作忙吗?嗯……嗯……”

寒暄过几句后,谈话进入正题:“对了,高小凤还住在你们酒店么……噢……过两天回,那应该是看过她姐了吧……不去北京直接回香港吗……噢,噢……这个情况我了解了……这些天麻烦你照顾了……”

“不过,春生啊,”程巽一伸手端起桌上的杯子,呷了一口茶,“我觉得,住宿费减免还是算了,高小凤应该也不缺那个钱。平白减免住宿费,一来你们京港酒店受损——当然你们也不缺那几个钱儿,但生意毕竟不是慈善;二来人家又不认识你,也会觉得莫名其妙。你看,高小凤年纪轻轻,单身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肯定会很敏感,你再这样,人家多少会误会吧……我是觉得她来京州这段日子,咱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关照他们就行了,其他的再多,咱们也做不到了,你说是不是?”

程巽一把手里的茶杯递给老伴儿,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又接道:“嗯,那你就看着办吧……这些天麻烦你了……对了,明天怎么过节呀?不是我说,你们两口子还是带着孩子一起来,大家聚一聚也热闹热闹,我也好久没见橙橙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和你妹都在外地……哎,知道知道,也行吧,就是太辛苦了……你还跟你姑说吗?那好吧,回聊。哎,再见。”

说完,程巽一轻轻把电话挂上了。

这期间,封誉清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通话结束后,她等待片刻,问道:“你说——咱们要不要跟那个高小凤吃个饭?”

程巽一摆摆手,“算啦,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党/风廉/政查得多严,这段时间那些中高档酒店内外都是纪委的人。这个年过的,就是自家请客,都没人敢去饭店了,避嫌啊!”

“那——请到家里来呢?家宴也更随意些。”

程巽一叹着气摇摇头:“不用了,人家也未必认识咱们,老高呢,可能也没跟她提过。没头没尾的,别自讨没趣儿了。”

封誉清淡淡一笑:“怎么,联系过希贤了?他怎么说?”

“今天下午通过电话,这老家伙葫芦里也不知卖的是什么药,到现在还没去找过高小凤呢——白白让我当这个传话人。”

“哦?他的婚礼怎么说?”
 “还让咱们去。我说:‘老周啊,你就饶了我吧,现在我这护照都上交组织了,出境哪那么方便?’再说,香港那边非富即贵,都是他们生意圈子里的人,咱们去那儿也不合适。”

“也不是头婚,搞这么盛大,”她笑着道,“难道跟老高似的,‘老房子着火’了?”

“不了解情况就别在背后议论人了,何况这次的新娘也40好几了,听说是个女强人。”

封誉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过——”她又把话题转回到高小凤身上,“咱们不请客,也不打招呼,是不是不太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老高本来就是让老周照顾他们母子,平时呢他们也不在京州生活,咱就是想帮忙也爱莫能助啊。何况——哎,真聚在一起,说些什么呢?又不认识,反而尴尬。说起来,我倒是跟她姐有过一面之缘,也是好多年前了......”程巽一没有说下去,陷入了回忆中。

封誉清叹了口气,眼睛望着虚空的前方“我知道,你是为了老高才......”她淡淡地笑着摇摇头,主动岔开了话题,“对了,前两天还说呢,今儿上午路过装裱店,王师傅回来了。”

“哦?”程巽一稍稍提了点精神,“等下我去屋里,把那幅字给取出来,你这两天送去让王师傅帮我再重新裱裱。”

“后天吧,明天过节呢,人家店门未必开。”封誉清轻声说道,“不过——”她无不担忧地看着丈夫,“这么多年都没挂出来,现在老高进去了反而把它挂到自己家,人家看到了会怎么想?”

程巽一不禁笑道:“就我一个糟老头子,这陋室都多少年没外人来过了?现在不都去烧那个张主任的‘热灶’了嘛,还会来我这个‘冷灶’碰一鼻子灰?哎呀,你就别担心了,谢长青当年送我的那幅字不还好好地挂在书房里呢嘛。”说到这里,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感叹道,“说起来,这幅字就是在山水庄园那个晚宴上,他送给我的。当时老高、梁群峰、祁同伟、庄筱芸都在,噢——高小琴也在旁作陪,如今回头看看,物是人非啊......”

封誉清看程巽一又开始感伤了,连忙岔开话题:“对了,”她拍拍老伴儿的手道,“看样子这雪明天停不了,你还去登山?”

“当然。”程巽一有点不明白妻子为什么问这种问题,“你看我这么多年来何曾爽过约?”他嘴角带着丝笑意。

“是啊,曾经的老‘汉东三杰’,这几十年来也就你这个老学究还坚持元宵节那天去登高了。”封誉清笑道。

“也还就我这个‘老学究’跟你这个老太婆凑合着过咯。”程巽一揶揄着反将了一军。

两人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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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在静静地下着。

程巽一刚回到书桌前。手里拿着一个卷轴——这是他才在堆满了大部头和字画的书架上、柜子里扒拉出来的。没办法,这个小小的书房空间有限,必定要物尽其用才行。但也正是这个原因,才让这里与浮夸的虚文绝缘,有的只是专属于文人的满室书香。

他慢慢展开这幅卷轴——纸张有些脆,还有些泛黄,显而易见的下品宣纸——一旁台灯橘色的光线温柔地洒在纸面上,仿佛一寸一寸地锁住了旧日的光阴。全部展开后,程巽一望着上面有些凌乱的字,出了神。

已经过去38年了!

他还清楚地记着那个雪夜,1977年12月13日,几个年轻人聚集在这个十多平方米大的小屋子里。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高育良喝醉了。兴头时,老高——当时还是小高要来纸笔,挥手写下这幅字来,然后大家一起跑到雪地里引吭高歌......那是多么美好的青春岁月啊!

之后呢?自己就再也没向老高要过一幅字了。老高也是,特别是从/政之后也再没给任何人提过字了——哪怕是好友。

他知道,近年来老高已经改习米南宫的行草了,而当年他最爱的却是黄庭坚的《瘗鹤铭》。老高早年的字算不得好,特别是与现在成熟、圆融的笔法相较,更是稚拙得很;但他还是偏爱当年的老高,那一笔藏也藏不住的锐气与锋芒。

不知什么时候,封誉清来到了旁边,同样看着这幅字。

程巽一没有回头,“知道老高最喜欢这首诗的哪句话么?”仿佛在自语,又仿佛在问来人。

“哪句?”

“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

封誉清抬头看了看老伴儿,淡淡地笑了;又低头看去,目光重新聚焦于卷轴,只见上面写着: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

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

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

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

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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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中出现的丁洁从第一章开始出场,乃陆天明反腐小说《大雪无痕》的女主人公;程巽一乃之前第八章《断章》中的“神秘人物”,谢长青出现在楔子中。

前章提到,Jenson是高小琴与祁同伟儿子祁方圆的英文名,Edward为高小凤与高育良儿子高彦珩的英文名。

1977年恢复高考,开考时间为冬季,各省不一,本文中设定为12月13日为汉东省高考最后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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