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中心向】【世事云烟】第十二章 元夕(中)

楔子    第一章:缘起    第二章:事实改变之后    第三章:公元2015    第四章:岁月忽已晚(上)    第五章:岁月忽已晚(中)    第六章:岁月忽已晚(下)    第七章:“再见”    第八章:断章    第九章:月与灯依旧    第十章:改尽江山旧    第十一章:元夕(上)



“说了这么长时间,茶也喝得不少了,要不要点点儿吃的?听说这儿的菜很不错,我早想尝尝了。”

“也好,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的,您来点吧。”

程巽一拿起旁边的菜谱册子,随意地翻开,抬头看了看对面,笑道:“怎么——还没来‘茶园’吃过?”

高小凤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一直想来,可一直都找不着机会。我在京州的时间少,他们又忙……”说到这里,她不再言语了,只是垂下眼帘看着眼前的茶水。

程巽一仿佛没听见高小凤的感慨,抬起头来问道:“没什么忌口吧……这个龙井炒虾仁怎么样?”

“啊——很好啊,早就听老高说过这道菜了,他可是赞不绝口呢!”

程巽一看到轻烟薄雾中巧笑嫣然的高小凤,仿佛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点头叹道:‘是啊,老高最爱吃的就是这道菜了,多少年都没变过……’

“还有红茶蒸鲈鱼和绿茶佛饼,老高说你们聚会总少不了这三样。”高小凤笑望着对方轻声说道。

“哦?这你都知道啊——”程巽一回过神来,笑着解释说:“确实,老高喜欢吃虾,我爱鲈鱼,还有老周的佛饼,我们老‘汉东三杰’啊,只要一在这儿吃饭就铁打不动地点这老三样儿。”

“而且——虾要少放淀粉少放盐不放味精;鲈鱼要用红茶末而不是红茶粉,用蚝油而不是酱油;还有,佛饼要少放糖,只需正常的一半儿即可——我说的没错吧?”高小凤嘴角的弧度更弯了,如数家珍般地娓娓道来。

程巽一忍俊不禁,哈哈笑道:“真没想到你知道得这么清楚……老高还告诉你什么了?”

“也没什么,”高小凤有些不好意思,“老高有时候会提起和你们的一些往事,大都是他离开汉大前的事情了,他说很怀念那个时候,还说……好久都没和老友们一起,像以前那样吃顿饭了,挺遗憾的。”

“是啊,我最后一次在这儿和老高相聚,算起来得有七八年了吧,还是他刚调回京州来的那会儿。”

“是07年,已经9年了。”

两人都沉默了。程巽一默默点了点头,“都过去这么久了!真是岁月催人老啊……”他看向高小凤笑道,“没想到你记得这么清楚——这么着,咱们这次还点这老三样儿,先吃着,等不够了再点,你看成吗?”

“行啊,一切您来决定,我只负责吃。”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 

屋里的光线虽暗,却足以看清对面之人的样貌。

高天芳从见到父亲那一刻起,就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真的老了。

虽然也曾在视频里与父亲草草聊过数次,而她总是以忙为借口率先结束通话,事实上只是觉得与父母没有共同话题;虽然也曾在新闻中看到过父亲的身影,而她对时政毫无兴趣,总是匆匆一瞥就关注其他了;虽然这一年来海外对于汉东大案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可她身处这样一个位置,总是在刻意回避、埋头工作……

可是母亲的出现无时不刻地提醒着她,远在大洋彼岸的中国发生的一切;母亲那相较十多年前明显衰老的面庞,也在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流逝与无情。

她本以为自己应当恨父亲的,然而真到了他的面前,却什么话也说出来,只有眼泪在止不住地往下落。

“芳芳……”高育良望着眼前泪水涟涟的女儿良久,呓语般地轻吟出她的小名,就像梦中的呼唤一般。

她看到他欣慰地笑了,笑得温和、从容,有着岁月洗练后的平静与练达,那是记忆里年富力强的父亲不曾拥有的笑容。他的眼角似乎有晶莹在闪烁——她看不真切,然后耳边响起了如春风般温和,又富有磁性的嗓音:“芳芳啊,你还好吗?”

这声音熟悉而又陌生,亲切而又疏离。高天芳只觉得一阵心悸,眼睛更加酸涩了。

“谢谢你来看望我……很遗憾,咱们父女俩要在这里见面……”高育良缓缓吐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看到女儿这么优秀,这么懂事,爸爸……爸爸只觉得欣慰。”

“爸……”高天芳再也忍不住了,压抑已久的感情都凝结在这沉重的一声中,迸发了出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真真正正说过这个称谓了。

高天芳低下头,双肩因为哭泣而抽搐得颤抖。她现在只觉得心疼,而父亲的笑容与宽慰的话语,更平添了她的苦楚。

为什么不早些回来看望父母,非要等到这个时候?为什么不多联系联系父亲,非要每次匆匆地结束通话?为什么以前自己会这么冷漠,以至于都忘记了“家”的滋味与感觉?

…………

太多的自问与自责,一股脑地全部袭来,只压得高天芳无法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高天芳又听到耳边响起那和煦的声音:“芳芳……你来就是哭的吗?以前的芳芳可不爱哭啊……还记得小时候,你出水痘,还发着高烧,连续一个星期39°以上,妈妈啊姥姥啊急得直掉眼泪,你还安慰我们说一点都不疼……还有出国前,我们都舍不得你这么早就出去,你却跟个小大人一样,什么都自己准备不让我们插手……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是多么有福气,拥有这样一个懂事、独立而优秀的女儿……”

高育良像回忆往事一般娓娓道来,平复了高天芳澎湃的内心。她渐渐停止了抽泣,静静听着父亲的话语:“哎——只是……爸爸对不起你啊……也对不起你妈妈……你来看我,爸爸已经非常满足和幸福了……这辈子,没什么比有你这样的女儿更令我骄傲和自豪的。”父亲的话仍然那样真诚,不同的是,相较曾经的锐气,现在更多了一份返璞归真后的云淡风轻。

从小到大,高天芳就没少得到周围人的赞许:每当她考出高分时,每当她大赛得奖时,每当她登台表演后,每当她穿上一件漂亮的衣服时……她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姣好的容貌,良好的教养,以及优越的家庭环境,无不让她在同龄人中早早地出类拔萃,成为大家眼中的“天之骄女”。她的父亲,虽然也经常鼓励她、赞美她,却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小时候,爸爸总是耐心地听她讲一些天马行空的故事和点子,会为她想要给全世界的孩子建一座应有尽有的充气城堡而开心不已;童年时代,她总是会把自己的零花钱给予路边乞讨的孩子或老人,导致自己的口袋经常空空如也,别人总是笑她傻,只有父亲理解她,赞许她善良懂事;再长大些,所有人都将压力集中在考试与升学上,也只有父亲能够理解她那不成熟的早恋,还帮她劝解了刚开始疑虑重重的母亲;后来高考,她的成绩足以上清华,但她偏要选择出国,当时全家人都反对——只有他,那个从小到大一直站在自己身后默默支持自己的父亲,他依然理解自己,鼓励自己,她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父亲当着全家人的面,说的那句话:“让芳芳选择自己的人生和生活吧,不要把咱们这辈人的期待强加在孩子身上。”

…………

很长一段时间,父亲就是她人生的坐标与启明星;她一度以为自己会失去这一切,但当他又站在自己面前时,她才发现原来一切都不曾改变。

“爸……你别这么说…….你,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该早点儿回来看你……我……”高天芳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哪怕上一次在机场见到母亲也不曾如此。“我很好,妈也很好,我们都很好……你不用担心,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知道么?”

“我在这里很好,你不用担心。多关心关心你妈,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就你一个亲人,不容易。平时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工作是永远干不完的。”

他还是这么了解自己,哪怕已经十多年未曾谋面!

“嗯……”高天芳默默地点了点头,轻拭眼角的泪花,想要开口接话,却发现连说什么都不知道。

十多年的天涯两隔,在至亲之间划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深深鸿沟。更让高天芳难过的是,她发现即便隔得再久、再远,父亲也能够轻而易举地抵达自己的此岸,而自己却再也找不到父亲心灵的港湾。

她没办法劝慰父亲,因为根本不了解:曾经以为互相问候与关心是无聊的家长里短,便从不在意;到后来,她更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即便吴惠芬无数次地想拉着女儿聊一聊,都被她以各种理由回避。只有一次……

那还是大年三十儿的晚上。只有两个人的年夜饭吃得没滋没味儿的,冷不丁,吴老师提了句:“芳芳,回去看看你爸吧。”说完,便端着两盘残羹到厨房去了。

高天芳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默默吃完了那半碗荠菜豆腐汤,直吃到热腾腾的羹汁都变凉了还未吃完。

那之后,直到她踏上回国的飞机前,母亲再未提过一句关于父亲的话。

…………

时光易逝,半个小时的探望时间眨眼的工夫就溜走了。

临起身前,高育良望着女儿,微笑地提醒道:“隔壁就是卫生间,有热水,出去前先洗把脸,擦干净了再走。外边儿风大,别把脸给吹皴了。”他看见女儿点了点头,继续道,“好好照顾自己,有时间多陪陪你妈,我这里一切都好,不用操心了,啊——”

高天芳慢慢地抬眼,回望着父亲,从高育良的角度看,女儿仿佛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他等了片刻,什么也没等到。

仿佛明白了似的,高育良缓缓起身,“早点儿回吧,晚了路不好走。”高天芳仰头,看到父亲的鬓边已是一片雪白,心里“咯噔”一下。她也起身,父女二人做最后的告别。

“时间到了,该走了。”警卫又扣门来催了。

高育良抱歉地牵动嘴角,朝女儿笑了笑,轻声道:“走了。”说罢,便转身而去。

望着父亲的背影,高天芳想要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微微张开的嘴始终没有吐出一个字,只流下两行清泪,打在前襟和手背上。

☆★☆★☆☆☆★☆★☆★☆★☆★☆★ 

陆亦可在车里,上下眼皮子直打架。

刚刚和王师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天,把话都给聊完了,也就没事可干了。现在,王师傅正闭目养神,自己也实在是百无聊赖,只得频频抬起手腕儿,“检视”一番表上的分针究竟走了多远。

这不,在第N+1次低头查看表盘时,身后传来一声开门的闷响——高天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她坐稳后,利落地一拉,又是一声闷响,车门关上了。

王师傅睁开眼睛,随口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挺顺利的嘛!”

“麻烦大家久等了。”高天芳答非所问地说。

陆亦可看表妹神色如常,便也笑着道:“挺顺利的吧?”

高天芳冲表姐笑笑,只回了句:“咱们走吧。”就再也不说话了。

陆亦可叹了口气,吩咐王师傅:“咱们走吧。”

这一路上,高天芳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望着窗外发呆。陆亦可什么都看不出来,也不好问什么,索性也就这样沉默着。她回头看看表妹,转过身靠在椅背上,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以自己现如今这身份,无论是对高育良表示关心问候,还是斥责痛骂,似乎都不太合适。

陆亦不觉可想到了母亲吴心仪。

自打“真相大白”之后,母亲便再也没有藏着掖着了,虽说之前她就对高育良没好感,可那之后她感情的阀门更是如同一下子失去了控制,各种负面情绪如洪水猛兽般涌来。

只要跟母亲在一起,除了忍受她无止境的逼婚言论之外,如今还要加上一条:欣赏她对高育良这个前妹夫、老上司的口诛笔伐。凡是能够批判的地方,无论家庭还是生活,无论公事还是私事,自己这位亲爱的母亲都免不了要吐槽一番。而且这都大半年了,也不见好转。

那一日,电视新闻上正好在通报对高育良的判罚结果。这可好了,人称“吴法官”的母亲大人又免不了又要絮叨一番。饭桌上没说够,还要打越洋电话跟自己的妹妹“分享”这一“天大的好消息”,还没说上两句,对面就以身体不适为由挂掉了电话,搞得吴法官剃头挑子一头热,多少有些郁闷。没法子,她只好又找女儿和老伴儿直抒胸臆,好挥发挥发自己尚未排解出的一口恶气。

陆亦可开始还跟着吴心仪一起义愤填膺地怒斥高育良,可时间一长就觉得没意思了。反而现在看到母亲喋喋不休的模样,会错觉她才是被“渣男”辜负的那一个,而不是自己的小姨。

其实,陆亦可本人对声讨高育良并无太大的兴趣。她也没有非常恨自己这位“前小姨夫”,连讨厌都谈不上——至少,她无从得知母亲那过剩的正义感是从何而来的。就跟到处请托亲戚朋友领导同事、不遗余力地给自己介绍对象一样;数落高育良已然成了吴心仪日常生活的力量源泉、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甚至是活着的动力与乐趣(这一点是陆亦可本人的日常观察,绝非当事人的亲口认证)。

但陆亦可本人,却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去斥责一位长期以来被自己看作是亲人和榜样的长辈。尤其是,每天还有人不停地叫她“陆亦可”的时候。

出生于重男轻女的家庭,“亦可”这两个字对她而言,一直是一种积极的心理暗示。打小她就喜欢这个名字,并以此勉励自己不停地奋进。在知道小姨离婚之前,陆亦可是从不介意对人讲述自己名字的由来的。可之后呢,这个故事反而成了一种尴尬的存在。前段时间,省里检察系统开会,新来的检察长在休会期间跟她聊天,还随口夸了句:“‘亦可’这两个字简单大气,寓意也随性豁达,真是好名儿。看得出来,你爸妈很重视你这个女儿嘛……”她当时笑着打哈哈“糊弄”了过去,并未像以前一样如数家珍地向人讲述自己名字的典故。

似乎现如今,连“陆亦可”的冠名权都已经名正言顺地转移给了父母,还是经本人默认的。

思及此,陆亦可自嘲地笑了笑,又回头看了眼高天芳。只见芳芳倚靠着后座背睡着了,她的侧颜——从陆亦可这个角度看去,跟她的父亲尤其的像。

陆亦可转过头来,也闭上了眼睛。只是她没有看见的是,在高天芳的另一侧脸上,一滴晶莹的泪珠慢慢溢出眼角,滑落过光洁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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